2025年3月24日 星期一

《繁花》:人在城市裡,活成了永不落幕的故事

 作者: 金宇澄 ||  出版社:東美出版事業有限公司

剛開始讀《繁花》的時候非常痛苦,讀完《繁花》看電視劇的介紹就更痛苦了。

會讀這本書,是因為錯誤的期待。原本以為是十里洋場商戰小說,讀完整本也沒個商字。讀懂了小說的美、失落與惆悵,再看《繁花》電視劇的介紹,更是吐血到不行,王家衛簡直魔改成不知是平行宇宙還是行為藝術了。

單純說《繁花》小說的故事性,應該會薄弱的使人發笑。

故事分成兩條時間線描述,一是1960 年代到文革後的上海,另一則是 1990 年代現代化上海。主要圍繞著三個上海人物:阿寶、滬生與小毛串起。1960 年代,三個少年東奔西跑,目睹上海繁華、文革批鬥、又再度擁抱資本的日升月落,破壞重生。

有些角色被停在 1960 年代就沒了後來的故事。時代前進,少年過去沒有的、被剝奪的一切,在 30 年後如此自由無忌,卻免洗得像再沒有過去滲入靈魂的喜怒哀樂,在一群男男女女重複著桌上吃飯、桌下搞腐化的情節。過去向前走到了盡頭,未來看似個鴛鴦蝴蝶,卻將明天活得毫無嚮往。

由上海作為舞台,過去與現在,少年與中年,男與女,文明與原始,破壞與重生,交相映錯如繁花怒放,《繁花》永不落幕,讀者讀完最後一頁,心則跟著阿寶與滬生的腳步,一起融入了上海的影子裡。

上海不是地名,是人與人活過的樣子

《繁花》在閱讀時最強烈的特色,則是其為上海話的文本。用字不同,敘述不同,斷句更是截然不同。明明是中文,卻比翻譯小說更難懂。

我跟朋友開玩笑說,最近讀了「支語小說」,但越讀越喜歡多樣而生動的敘述。如果用字都能如此精巧細緻,欣賞都來不及了,怎麼會去糾正?所以拙劣的支語,果然還是有驅逐的必要呢。

而作者選擇以大量的上海話口白,極少的普通話敘述,雖然提高了閱讀的門檻,但也讓上海不只是地名與畫面。這座城市因此是少年走過的路、是小市民的愛與慾,是磚瓦、是鋼琴、是鬥爭、是不響,不是城市也不只是地圖,而是如此多角色們醒著、活過、談論的時空。

上海的這三個男孩:阿寶、滬生與小毛,也來自三個不同階級。阿寶來自資產階級,滬生是軍人家庭,小毛則是上海市井小民。上海這座城市連結了貧與富的風景,而滬生則是為這座城市在文革時提供另一種此消彼長的對照。

不得不說,作者在文革時期的描寫,依然是這座城市的人們:被批鬥的資產家庭、勞改下鄉的青年男女、打雜罵搶的鬥爭群眾,曾經有品味城市如何破落蒼涼得使人們心痛,冷眼的上海人如何強烈嘲諷另一種上海人,真是酸的有勁有味。

難怪電視劇裡也只能捨棄 1960 年代,用畫面堆砌上海,甚至也沒了滬生與小毛,沒有總是看破卻不響的阿寶。只有看著鏡子打點身形的胡歌,不知道哪裡來的爺叔,一個強調 1990 年代「上海奮鬥者的縮影」。

就想了解,這樣單薄喧嘩的正能量故事,非要上海不可嗎?

城市是社會與文化雜處的長期匯聚積累,而不只是背景。分不清是過去成就了現在,或是過去從來沒有過去,小說《繁花》裡人們來來去去,與時間連成了因果,每個人駐足或參與都是城市一部分的文本。

因為我們記得 1960 年代的上海與阿寶、小毛、滬生,才能看懂 1990 的對比、失落、戲謔與每次波濤洶湧的飯局裡,如何不響,為何不響。即使是 1990 年代的汪小姐、梅瑞、李李也都有各自的過去,形塑了她們的個性與行動,但看到影評,卻像是橫空而生女主群,性格經歷完全架空。

猶記原著中一次出遊,眾女子自嘲女人做為花瓶,任人欣賞把玩。在電視劇裡,更是說改寫就改寫,簡直是花瓶的行為藝術。

以看到的一篇影評作為結尾:『可以說,王家衛和金宇澄都在做一件事:用一輩子寫一本只有自己能寫的書。他們的語法是統一的。現下的褒貶不一,不過是一時笑罵。他們在完成自己。作為觀眾,我們「響」與「不響」,隨心隨喜就好。』

只希望能有讀者願意跟著文字遊走,見過上海的無數的過去,或魔幻或現實,或情慾或絕情,或資本紙醉金迷,或是集合住宅的破落人性,以及心裡收藏的純真。

那不只是一個地名,也是一段仍然活著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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