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2月25日 星期二

《在那邊的鬼》:人鬼殊途,殊途同歸,原來那都是愛的剪影

 あちらにいる鬼

作者: 井上荒野 || 譯者: 蘇文淑  ||  出版社:時報出版

以前認為「鬼」這樣的符碼是怨恨而恐怖的,後來讀了其他小說才了解,鬼未必代表著傷害與怨氣,只是是模糊而私人的想念與執著。井上荒野《在那邊的鬼》台版封面風平浪靜萬里無雲,「鬼」是誰,又在哪裡?

從先前讀過的短篇小說集《小說家的一日》便可以窺見井上荒野的家庭:小說家的父親外遇,母親不吵鬧、不離開、也不訴說。在《鬼》的故事更完整了,父親外遇對象也是小說家,原型則是同為小說家的瀨戶內晴美、於 51 歲出家的爭議尼僧瀨戶內寂聽。  

故事分為作家「美晴」與妻子「笙子」兩人的視角進行,女作家長內美晴本身情史豐富,在一段感情的末期遇見了自信異常爆棚(好想叫他普信男)的作家白木篤郎。風流的白木篤郎本身也有婚姻與子女,在婚姻內不斷出軌又拋棄女人們,太太笙子守著家與兩個女兒,冷眼旁觀丈夫周旋於女人之間,甚至為先生的風流收尾。

故事中期,長內美晴為了斬斷這段感情,主動選擇出家。對長內來說,這不過就是個將主導權與注意力,重新回到自己身上。不過圍繞著白木,笙子與美情/寂光卻漸漸有了交集與對話,成為如姐妹或朋友般的情誼,持續到女兒成家、白木病逝,最後送走了笙子。

讀小說裡的長內美晴/寂光,便能感受到強烈為自己而活的決心:拋棄婚姻、拋棄女兒,沈溺男色、又接連的拋棄情人,最後為了由感情抽身,甚至拋棄了俗世的身份。

長內美晴的原型則是瀨戶內寂聽,於 2021 年以 99 歲高齡離世。在保守的日本文學界裡,寫女人的感情,獲獎無數,又為了斬斷感情而出家。不管是作品風格或為人處世,都引發巨大的爭議,很顯然的,她肯定是沒在介意,無比自由的人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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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軌與外遇寫成開撕狗血劇不讓人意外,但寫成這樣淡然共存數十年的人生,乍聽以為是「你們都是我的翅膀」、「為什麼我們三個不能一起」的迷因,現實果然比小說更離奇,說不定還有哪個文藝噁男拿來當作安撫劈腿的教育文本呢(笑)。

井上荒野在雙親去世後,以子女的角度寫下父母與瀨戶內寂聽的故事。父親風流,母親淡然,也沒將寂聽當做敵人。不只有書信往來,三人還會像是朋友般聚餐、同行出遊。甚至兩夫妻去世後,埋葬在寂聽購買的岩手縣墓地附近。

現實中,井上荒野的母親從很少披露本名,已無從理解她為何能如此面對丈夫的不忠。只能透過「笙子」的自述,以小說人物來復刻與理解。先不論白木篤郎/井上光晴的行為,是個如何讓女性讀者厭惡——有些異男真的只是生對時代而已。

盛浩偉在書評〈最不可能的,恰恰是愛〉說,如果要設想這部小說的內容或主題,「理解」最是關鍵——「不想懂那些違反倫常的關係,不想懂女人承受的不平等,不想懂那些未曾被善待的不甘,不想懂一個人可以難堪至什麼境地。但這些才是社會的真相,好看的表面總是虛幻,只是不想被人看穿的逞強。」

如何詮釋、如何看待這樣的關係?與其輕易評價他人的感情,本書更像是為了理解女人在感情中的選擇,而寫出的故事。讀者在閱讀時,也會不斷與自己的價值觀、感情觀或對話或理解,如何看待關係,以及如何看待身為女性的自己——在一段作爲女人的光譜中,自己想要的感情到底是什麼?

有所謂「正確的愛」嗎?

根據出版紀念的對談,寂聽說:「和井上之間,我本來就不認為是外遇的關係,井上也沒那麼想。就算到現在,我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。只是他不巧有太太而已。愛上了也沒辦法,就像是打雷掉在頭上一樣,不可能逃的。」

對照書中笙子一次心碎的表白「愛若能讓人只行正確之事,該有多好?又或者,人是在不由自主走在錯誤的路途上時,才用上了愛這個字呢?」

在那邊的鬼,有一條線分隔了陰陽兩界;在那邊的美晴/笙子,對立面的兩人不只是以白木篤郎的合法伴侶為界,可以是兩種感情路的終局,要嘛婚、要嘛分,何苦為難女人的不同選擇。

於是你會看到:笙子對於丈夫出軌雖然無奈,但也會以妻子的身份去會見外遇對象來收尾;笙子並不是對所有丈夫外遇對象都有同樣的評價,美晴是特別的;笙子與美晴視角都毫無戀愛濾鏡,都發現了白木篤郎自大浮誇、自我欺騙的一面。

如同近年來平行宇宙題材,討論到量子物理推導,才能讓平行時空的自己相遇對話,現實中則有另一個也同樣為愛疲憊的女子在另一邊望向自己問,「這是我想要的嗎?」

對於寂聽來說,自由是愛;對笙子來說,獨佔是愛,人鬼殊途,卻也能殊途同歸。即便所投射的始作俑者那人都不在身旁,連自己也欺騙了自己——「她對我來講,不是有沒有發生肉體關係那種事的女人!」這才是讓人與鬼都感到最為絕望的時刻。


原作改編電影〈愛情失格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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